「所以你的意思是說,你不希望我再耍任性囉?」

  「是這樣沒錯。」

  晚上七點多,我和她坐在捷運車廂裡。縱觀周圍,雖然不是沙丁魚狀的擁擠狀態,倒也有幾個人被逼著懸掛在車上的吊環、拉桿以及任何可以倚靠的地方。看著對面的窗戶,一片漆黑;什麼東西都看不到,只看到我和她的身影像透過墨鏡看似的映在窗上的玻璃。

  交往三個月來,這是和她第一次攤牌。

  「我不覺得我在耍任性啊。」她無所謂的說。

  「Excuse me,是我聽錯了嗎?」
  「當我叫你不要翹課,你說:『你管我』;當我想要安靜看書時,你在我旁邊對我拳打腳踢;當我買了肯德基給你,你卻跟我說你想吃麥當勞。你這不是任性是什麼?」

  「你很介意?」

  「當然介意,而且一點都不好玩。」

  她看著我-或許不是看著我,或許只是透過我,盯著我身後的某一點。她緊閉雙唇,沒有憤怒,也沒有驚訝;突然,她舉起左手,打了一下我的頭。

  「你幹嘛打我?」我摸著剛被打的部位,莫名其妙。

  「沒事。」

  話一說完,她馬上將視線投向她的正前方,既沒有繼續說話,也沒有做任何動作的意思。她只是盯著對面的窗戶,無生氣地,像是一座中古世紀的雕像,被活生生擺在捷運車廂裡。

  她再度開口,是在捷運過了兩個站之後的事。

  「你覺得我喜不喜歡你?」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

  「那我告訴你吧,我可是很喜歡你的喔。」

  捷運喀喀地運轉著,窗外仍然是無盡的黑暗。站著的人好像少了一些,想是因為過了一些大站的關係。對面座位的高中男生看著自己的漫畫周刊,幾乎要將自己的頭埋進去了;但在她說出了那句話後,他好像抬頭朝我們這邊看了一眼。

  「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喔。」
  「所以才對你耍任性-如果對你來說那是『任性』的話。」

  她停止了一會,聚精會神地看著前方,接著用右手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臉頰;隨即又閉著眼搖了搖頭,好像要把沾在頭上的樹葉揮掉一樣。

  「抱歉,應該說,我的確是在耍任性。我承認。」

  「那麼……」

  「但是即使是這樣,」
  「你會說出那樣的話,真是叫人不敢相信!」

  她睜大眼睛瞪著我,看得出來瞳孔裡好像隱含了一些怒火;我怔了怔,還沒想到要接什麼,她便像關不住的大砲一樣,展開了攻擊。

  「你認為我是個獨立的人嗎?」

  「是。好像那種可以一個人在荒島上生存下去的類型。」

  我預料這個時候她要笑的,但她卻面無表情,堅強的攻擊陣勢一點也沒有鬆懈。

  「你認為我是個任性的人嗎?」

  「我想不是。」

  「為什麼?我可是常常耍任性喔。」

  「是這樣沒錯,」我嘆了口氣。
  「但是就我所知,你好像只對我一個人耍任性。」

  「這就是關鍵所在啊!」

  這時,我注意到了她的表情。原本怒氣沖沖的她,突然眼中閃過了一絲悲傷。完全沒有經過其他的表情緩衝、轉折,就像直接從公館跳到淡水、從A跳到D一樣。不過也有可能是我看錯了,因為,那只是一瞬間的事。

  「從不任性的我,為什麼要對你耍任性?」

  「為什麼喜歡你,卻要對你耍任性?」

  「你知道我獨立,然後呢?」

  我看著她,想擠出一些話語,卻被她接二連三丟出的問題混亂了頭腦。她喜歡對我任性,她喜歡我;她很獨立,然後……?

  「你根本就不了解我!」

  她拉高了嗓門,對我吼出這一句。車廂內的人們紛紛將視線投向我們的方向,對面的高中男生更是睜大了眼,手中的漫畫雜誌「乓」的一聲掉到地上,我望向他,他便馬上漲紅了臉,隨即又沒事似地將漫畫雜誌撿起來,繼續將頭埋進漫畫裡。就在這時,捷運到了某個小站,是我們從來沒下車過的地方;靠月台的車門敞開,夜晚的冷風朝車內一股腦湧進,讓我的頭腦瞬間清醒了過來。

  「我要下車。」

  她拿起包包,倏地站起身來;還沒來得及阻止她,她便舉起腳用力朝我小腿一踢,快速奔向外面的月台。

  車門再度關上了,我卻還沒反應過來;心中只是不停回想著她丟給我的問題,以及臨走前她輕微濕潤的雙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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